蘆花
〔日本〕德富蘆花
“蘆花沒有什么看頭。” 清少納言這樣寫過,而我獨愛這個沒有什么看頭的蘆花。
在東京近郊,從洲崎到中川河口江戶河口之間,有一片蘆洲。秋天的時候,從品川新橋之間的汽車窗口遠遠望去,沿洲崎向東海,茫茫的一片,就是蘆花之雪。
一天,經(jīng)過堤上向中川走去時,堤上的狗尾草開始是沒膝高,漸漸地沒了腰,最后混雜著蘆葦?shù)墓肺膊莞邲]了人頭,近在咫尺,什么也辨別不清。信步沙沙地走去,忽然撞上了什么,一下子摔到了,對方也呀地喊叫了一聲。仔細一瞧,原來是扛著魚竿的漁夫。
再往前走,堤上狗尾草、蘆葦逐漸稀疏,可是堤外東西兩三里茫茫一片,幾乎完全是蘆花之洲。往遠處眺望,看見洲外有一條碧綠帶和帆影,才知道是海。一條水路把蘆花叢分開,彎彎曲曲伸向大海。在退潮的時候,一望無際的蘆花在水上映出倒影,意外地從四周傳來漁歌和搖櫓聲。
蘆間不僅是鯔魚、鰕虎魚、蝦等愿意棲息的地方,就是蒼鷺、鷸鳥等也把這里當(dāng)作隱身之所。
我站在堤上,剛要休息,聽遠處一發(fā)槍聲,鷸鳥、百舌鳥頓時大吃一驚,一邊鳴叫,一邊振翅飛起,從我頭上飛馳而過,猛地入蘆花叢中去了。然后是一片寂靜,只有無邊無際的蘆花在風(fēng)中簌簌作響。
《蘆花》是一篇借景抒情的散文。它以東京郊區(qū)的河海為背景,以秋天的蘆洲和茫茫一片的 “蘆花之雪”為描寫對象,巧妙地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和現(xiàn)實感受凝聚在景物描寫之中,具有極強的藝術(shù)表現(xiàn)力。
作者德富蘆花(1868—1927)原名德富健次郎,早期從事翻譯、創(chuàng)作,但未引起社會重視。直到1898年,他的家庭小說《不如歸》發(fā)表后,才一躍而成為日本的著名作家。《不如歸》描寫了一位婦女的悲慘命運,人物刻畫細膩,語言通俗易懂,且觸及到日本社會的基本問題,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。德富蘆花崇拜托爾斯泰,以資產(chǎn)階級人道主義為武器抨擊日本帝國主義,他的長篇小說《黑潮》就是揭露伊藤博文等人把持、操縱的黑暗政府的。
德富蘆花的小說在日本近代文學(xué)史上有著深遠的影響,故日本文學(xué)史家稱他為日本社會主義文學(xué)的先驅(qū)者。在《蘆花》這篇文章里,我們就可看出他的這種“執(zhí)人道主義,因循自己之社會主義”、熱愛民眾、“同情弱小”的思想。(《黑潮·代序》)
蘆花,圓錐形狀,白色花序,普普通通,平淡無奇。從觀賞角度看,的確不能和姹紫嫣紅的奇花異卉相比。因此,日本平安時代中期女作家清少納言在《枕草子》中說:“蘆花沒有什么看頭。”這話引起了德富健次郎的反感。他說:“我獨愛這個沒有什么看頭的蘆花”,并決然以“蘆花”作為自己的筆名。這并非他的一時沖動,而是受托爾斯泰等激進的小資產(chǎn)階級進步作家思想的影響。同時,在時代的變革中,德富蘆花逐步看清了人民大眾的力量。他熱愛人民,同情弱小,情愿與普通的日本人民為伍,甘做一株為上層統(tǒng)治者所不齒的蘆花,融在茫茫的“蘆花之雪”中。這里,作者托己所愛之物,言胸中之志,立意深刻新穎。
描寫蘆花,作者避開了單株蘆花的刻畫,而注目于蘆洲上數(shù)不盡的聚擁在一起的蘆花群體。在遼闊河海背景的襯托下,茫茫一片的蘆花潔白如雪,簇合涌動,雄壯而富于力度。從遠處望去,藍天、白花、碧水,構(gòu)成一幅色彩明麗、意境清新的獨特畫面,襯得蘆花更美麗、更瀟灑、更誘人!誰說“蘆花沒有什么看頭”?作者借蘆花之景,抒發(fā)了蘊蓄在胸中的激情,吐露了心曲。
描寫蘆花之洲,則細致入微,生動傳神。退潮時,“露出滿是小孔洞的干沙灘,帶有泥巴的蘆根處有小螃蟹在爬著”;滿潮時,兩三里長的蘆洲與河海相連相通。遠處,帆影點點,漁歌頻傳;近處,“一望無際的蘆花在水上映出倒影”。作者借助海潮的漲落,寫出了蘆洲情狀的變化,旨在刻畫蘆洲的壯麗、遼闊和蘆花的“一望無際”。
作者通過對蘆花之景的描寫,讓讀者體味到“沒有什么看頭”的大自然中的蘆花,卻有著溫室嬌花所無法相比的美。它的平凡,它的眾多,它的旺盛的生命力,無不體現(xiàn)著一種雄壯的美。在作者筆下,蘆花成了千百萬勞動人民的象征,其中也隱含著作者的“自我形象”,即以蘆花自比,甘做一株蘆花的形象。
結(jié)尾的敘寫很耐咀嚼。施暴者的“一發(fā)槍聲”及其“無邊無際的蘆花在風(fēng)中簌簌作響”等情境暗示著什么,象征著什么,大有回味的余地。
《蘆花》全文不到600字,篇幅短小精悍,語言樸素自然;意境清新,蘊涵豐富;借景抒情,托物言志。這些手法,值得我們學(xué)習(xí)、借鑒。